蓝湾。

    先生走了,去了广州。蓝湾,他只待了三年。对我而言,三年一晃而过,但对他来说,三年已经很久了,足以错过很多事。但是当时我根本不懂这些,我闹着也要去:先生去哪,我就跟去哪。

    父亲没有吼我,跟我讲了他们的故事。

    先生叫曹元基,当年受了伤,昏迷在芦沟里。父亲的车队经过时发现了他,中山装已经血乎乎一片,左穿胸中了一弹,口袋处别一只倾斜的钢笔帽,钢笔笔体已经被打飞,父亲认出那是派克,美国货,很紧俏,皮鞋也沾了血迹。一摸,还有口气,一息犹存。

    给他扒了。

    扯出块蓝布一裹,藏车队那批货里,运回来的。当时三叔偷偷留下了那个笔帽,被父亲发现,也没有制止,因为这布本是三叔买给我奶奶做袄面的。很多年后,三叔还经常别着这个笔帽去镇上去县里去很多地方,一度很是流行,很多人模仿。但是他一下都不舍得让我摸。

    一路下来,有惊无险。有几次关卡查验,差点露馅,多亏运气好,也是大洋好使。

    叶县医术不发达,最好的中医在郎溪,就是我那娃娃亲岳父,郎溪村子小,去个生人,别人一眼就知道,蓝湾也是,所以就在岳父县城的小院,偷偷养着,隔三差五父亲就去瞧。车队也交给了三叔四叔打理,就这样跑了一年,再后来,曹先生为了报恩就来给我开蒙。

    不能拥有现在,就许未来可期,等我长大。但是,我的学业还是中断了。因为兵荒马乱的年月,先生根本请不到,人家要去为家国天下披肝沥胆,不会窝在蓝湾这短短的几公里河域。能请来的,我们几个又看不上。

    因为三年下来,人人都是罗宋了,已经不是只会背背书的孩子那么简单了。

    后来,学堂就散了,小伙伴们都回家了。闲暇时,我就自己找些书看。这也成为我终生保持的好习惯。

    父亲开始叫我打算盘看账本。

    清晨的鸡鸣,唤醒了沉睡的乡野,我又赖在床上,听不同腔调的叫卖声。

    “换——豆腐——”

    “换——火烧,换——油炸果咯。”

    “锔盆子锔碗锔大缸啊。”

    “磨剪子来——嗨——戗——菜刀——”

    这指定是那位巴眼老汉,扛个板凳,上面绑了磨石的。磨石两头高中间低,板凳也是,谁来,他就放下板凳,正好坐在那凹陷处,双臂压住刀刃在磨石的凹处推拉三五下,再钝的,也锋利了。这手艺,真是绝。这些年,他眼角的刀疤好像淡了些,不知是岁月磨秃了他的棱角,还是大风吹散了他的过往。总之,我觉得,蓝湾就是一个与世无争的祥和之地,平静安逸,谁来都一样。

    只听着“砰”的一声巨响,吓我一跳,肯定是爆玉米花的来了,估计满大街小孩都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满地抢那崩在布袋外面的玉米花哦。

    “拨啷铛,拨啷铛,拨啷,拨啷,拨啷铛”

    “拿头发——换——针啊”

    “鸡蛋头发换扣线来”

    “猪鬃猪毛换颜色哎”

    是货郎来了,一根扁担走天下,常年前后挑着两只筐,一手扶扁担,一手摇着拨浪鼓,走村串户摇鼓叫卖。我立马爬起来,冲出门去。

    “嘿得隆咚!嘿得隆咚!”